卧虎藏龙贰 桃花谷之君子好逑
说真的,我至今还记得那股味道。不是那种浓烈到发腻的甜香,而是一阵若有似无的、清冷的幽香,混在三月微凉潮湿的空气里,在你几乎要忽略它的时候,猛地钻进你的鼻腔。我们一行人,沿着那条被青苔悄悄侵蚀的石板路往里走,两旁是碗口粗的桃树,枝干遒劲得像老读书人的胳膊。桃花开得正疯,密密匝匝的,把天空剪得支离破碎。阳光好不容易挤下来,在地上印出明明暗暗、晃动着的光斑,踩上去,软软的,像踩着一场不愿醒来的梦。
这地方,就叫桃花谷。名字俗么?是有点。可当你身临其境,就会觉得,再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。什么“世外桃源”,那是书上的词儿,隔着一层纸,冷冰冰的。这里不一样,这里的生机是扑鼻的,是拂面的,是闹哄哄却又异常安静的。你瞧那些花瓣,薄得透光,五片一组,簇拥着中间那几根娇嫩得让人不敢触碰的蕊。它们就那么热热闹闹地开着,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。可风一来,它们就慌了,簌簌地落,不是一片一片,而是一阵一阵,下起一场漫无目的的粉红色大雪。这景象,竟让我无端地想起“卧虎藏龙”这四个字来。你看那虬结的枝干,静默、盘踞,不就是蛰伏的虎么?你看那飞舞的花瓣,轻盈、不可捉摸,不正是游走的龙么?这满谷的绚烂,哪里只是花,分明是一场无声的江湖。
我正对着落花发呆,旁边一位同行的老先生,忽然悠悠地开了口,带着浓重的乡音:“这花啊,好看是好看,就是太急了。拼着命地开,拼着命地落,一个月的风光,赔进去的,可是一整年的力气呢。” 我心里咯噔一下。是了,这大概就是“君子好逑”的另一种写法吧?不是为了取悦谁,而是生命本身那股子热烈的、不管不顾的劲儿。那“君子”,或许不是岸上的求偶者,反倒是这桃花自己。它求的是什么呢?求一个春天的圆满,求一场尽情的燃烧,哪怕结*是零落成泥。这种追求,带着点悲壮的傻气,却傻得让人心疼,让人敬佩。
我忽然想起大学时的一个同学,一个温和得有些过分的男生,偏偏痴迷于版画。**那年,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**的行业钻,他却租了个郊区的小房子,没日没夜地对着那块木板,刻坏一把又一把的刻刀。手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墨痕和细密的伤口。我们都笑他傻,图个什么呢?后来他送我一幅小画,就是一幅桃花,线条生涩,甚至有些笨拙,但那股子从木头里挣扎着迸发出来的力量,却直直地撞到人心里去。此刻站在谷中,我仿佛又看到了他,看到了他那份沉默的、近乎固执的“好逑”。求的是艺术么?或许吧。但更可能,求的只是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火光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去,谷里的游人也稀疏了。热闹是它们的,这片天地,终于要还给桃花自己。我突然有点舍不得走。回头望去,暮色像一滴浓墨,滴在宣纸上,迅速晕染开来。桃花的轮廓模糊了,连成一片氤氲的粉霞,比白天更添了几分神秘和温柔。空气里的冷香,似乎也更沉了,带着夜露的重量。
那一场粉色的雪,那一片寂静的江湖,还有那个在木头里刻桃花的少年,就这么莫名其妙地,在我心里打了死结。你说,人这一辈子,能像这桃花一样,不管不顾地“好逑”一次,是不是也就够了?